三个站口
2020-12-09 08:13:09          来源:桑植县融媒体中心 | 编辑:高丽文 |          浏览量:26371

三个站口

 廖诗凤

八零年高考后的那些日子,我像一头受过内伤的长颈鹿,在荒漠的深处,孤独的守望着心里的那点绿,渴望有一只鸿雁从遥远的天边飞来,告诉我久违的佳音。然而,整个暑假我都没有等到任何消息,就像没入了泥潭的石牛那般的无声无息。

十年寒窗苦读,最终依旧清零。我无法抗拒的回到生我养我的土地,即便那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山,再也熟悉不过的水,但那种莫名的拒绝和彷徨连同我骨子里的惊恐和绝望,日夜不停的折磨着我。

我开始寻找心灵的安慰,把曾经的课本锁进了一口木箱,塞进床底,准备不再打开。一天中午,我突然想到了神灵,一口气跑到离家不是很远的破庙,想让菩萨给我指条明路。当我看到山岗古树下的几块木板一顶茅草构成的小庙,一铺一尼一菩萨,早已没有了辉煌的痕迹,但我还是走了进去,对着菩萨虔诚膜拜。

又快到了秋季开学,我却只能和父母一起在山里劳作,挣着工分,养活自己。烈日下,我流着汗水,任由包谷锋利的叶片撕割裸露的肌肤,品尝着痛苦的幸福。

“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”人生沧桑,世道轮回,我也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,逃脱不了命中的注定。不知不觉中,我从幻觉中解脱,找回了自我。

一天黄昏,一位教书的本家叔叔告诉我,公社要招录一批民办教师,来填补越来越大的岗位空缺,考试就定在明天上午九点,考生是所有已在岗的民办教师和社会所有想教书的文化人员。

我没抱任何希望,也没做任何幻想,只是本能的驱使,八点半的时候我走进了考场,找到一个角落的空位坐了下来。在试卷的上方,我端正的写上自己的名字,就算是报名注册了。之后,我很快就完成了考试,提前走出了考场。经受过高考的人,这样的考试,我是不会怯场的。只是望着黑压压的一礼堂老老少少、男男女女,在那个讲“关系”讲“背景”的年月,我知道,我仅仅是个陪考者。我逃也似的跑回家里,甚至没有想等待一起去的同学。

最后,我还是背着简单的行囊来到一个叫做尼姑田的小学,那时,都已经开学了。我不知道我考了多少分,也不知道哪些人又幸运的成了老师,只知道自己那天早上被人从山里的红薯地里喊回,叫背着铺盖到学校报到。从此我便离开家乡,有了一份到别个大队挣着工分,拿着补贴,养活自己的职业。

这是一栋两层结构的木楼,四间教室。学校依山傍水,八方见光,窝室一铺一桌一椅,室外一罐一锅一瓢。白天,总是喧闹的,只有到了夜晚,静对着孤寂的油灯,任由山风摇曳着窗前的树影,溪流弹拨着琴弦。而我,却幻觉着一座尼姑庵,听山谷里传来的遥远的叨叨鸟的叫声,一如声声木鱼,经久不息。如今尼姑田还在,尼姑却渺无踪影,而我,却刚好找回了传说,一房一灯一人,一书一笔一本,心似明镜,意如修行。

开始在尼姑田教书的日子是很快乐的,那种快乐不光是来自我的无知和单纯,更是来自于我的热爱和自信。我再不抱有金榜题名、跳出农门的幻想,只是一心一意的做好当下,做一个满足现状的庸者,把日子过得滋润。

这样安逸的日子没过多久,我就感觉到了潜在的危机,“民办老师是随时可以下的”一次大会上,校长这样说,我当时差点吓出一身冷汗。果不其然,我们那一批新上的很快就迎来了重新筛选和淘汰,那么多的人只有我、堂哥和新春成为民办,其他的都成了代课。

我没有了沾沾自喜,也没有暗自庆幸,我开始变得小心谨慎,让自己变得有用。然而年少的轻狂依旧时刻撞击我的安静,抑制不住异动的节律。豪情如东山冰轮初升,初恋也如期而至,情书洒洒万字。就在那个满以为可以收获爱情的秋季,校长将我调离,戴着一顶二级教师的花冠,连同那点行囊,来到了那个叫庙嘴河的小学。

前不久,我无意在地摊上翻阅了一本关于人生轮回的小书,好奇的想知道自己的前世后生。细细比对,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菩提国的一名小和尚,因犯偷盗白菜的戒律而落入红尘,惩戒责勉,重新作人。会心笑笑,想来也是。第一站尼姑田,第二站庙嘴河,都与菩提相关。清灯伴经诵,眼前绝红颜。看来缘分,我信。

庙嘴河无庙,正如尼姑田无庵一样。有的只是一大间乱石砌成的礼堂,空灵,通透,坐落在澧水河岸。河水因了庙嘴河水电站而平静温婉,氤氤的绿着,静如处子,不漪不涟,想象不出以前的河水汹涌奔流,卵石的泛白朝天,只是明镜般的镶嵌在高山峡谷之间,任野鱼游弋,水鸟翩飞。

庙嘴河学校周边的风景,如果只用“依山傍水”“山清水秀”之类的词藻是无法穷尽其美的,这里的美只能意会,不能言传。清晨,狮子塔的雾刚牛乳般的泻入河谷,就又轻纱般的曼向咱家坡,把一条河谷遮盖得严严实实,神秘飘渺。这个时候,再荡上一叶轻舟,钻进这浓浓的雾中,逆流而行,让竹篙轻轻一点,舟便划破水面,悠悠晃晃的,留一绺水痕,逶迤开去。雾里岸边的树影,倒映在水中,便颤抖着揉碎,然后跳跃,好一阵过后,才恢复平静。

待浓雾散去,我也完成了穿越。且不说眼前的官坞场、马栏坎、润宝河有着怎样的神秘而诡异的传说,单从这些别致的名字就让你想入非非,思绪千年;也不说芭茅溪的盐局,贺龙的菜刀,滋生出一个惊天动地的义举,一曲红色的赞歌;更不说五道水的寒泉和温泉是怎样的冰火两重天,澧水的源头,娃娃鱼的故乡。单说红嘠澜的波涛卷白雪,斗大的“觀灡”绝壁悬,硝洞的白鼠目如灯,六耳口的河道似平川。因为这里浸润着父辈的故事和我儿时的挂念,承载着父辈的木排和我辈天堂般的梦幻。

我曾经好几次站在传说有庙的绝壁上,来感悟菩提的气息,头顶祥云缭绕,脚下绿水荡漾,心头的那一丝杂念,都在此刻被一把无形的拂尘扫尽,就会感觉到天宽地圆,神清气爽。我想,父辈们驾驭着他们的木排在庙嘴的面前飞越巨浪,搏命生死,过红嘠澜,通人生坪,一定是得到了菩提的保佑,才相去千里,日夜平安。只是父亲因劳成疾,过早的离开了我。我欲养而他不待,让我好生遗憾。

在庙嘴河教书的日子舒适而闲散,再不用孤独的面对清灯,教学已然得心应手,爱情收获在望,加上遇到两位厉害的同事,让我学到了巧,捡到了乖。祝老师教学经验丰富,教态严而不苟,为人聪灵、谨慎,特别是写得一手好字,柳瘦颜肥的,点捺之间彰显功力。而来自恐龙之乡的钟老师则张弛有度,刚柔相济,除了飞扬跋扈的字体,更是琴画兼备。而我这个一介莽夫,就是在二位的熏陶渲染之下,迎来了人生的质变,变得衣冠楚楚,风度翩翩。而如今令人艳羡的三笔字也正是拜二五位当时所赐。偶遇益友,受益匪浅。

说来也巧,当我的人生进入到分水岭的时候,鬼使神差的调到了分水岭小学。在这里,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和迷茫,差一点就让我退出了这份让我无法养家糊口的职业。前途渺茫,我疯狂行武,性格暴戾、焦躁,徘徊在好人和坏人的边沿。

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前世的因缘未了,才让我如此的焦躁,幸好在我最挣扎的时候,走出了分水岭,从此便一马平川,风调雨顺。如果说分水岭分出了白与黑,那么我的份水岭呢,是否也分出了美和丑、恶与善。

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工作过的这三个站口,因为这三个站口都与菩提相关。或许是前世的因才度得今天的果,让我洗尽了尘埃,凡心俗体,才做好了一个忠诚的教育者。

责编:高丽文

来源:桑植县融媒体中心

时政报道
视听桑植
时政报道

  下载APP